“我当然愿意,” 李枳说着,和身边人并排,对着香炉纳头便拜,他直起身子又道,“这也代表,待会儿写族谱祖宗看了不会奇怪:这哥们谁啊?”
黄煜斐被他逗乐了,在j-i,ng神极度高压的现在,他由衷地笑:“但是带血的盟誓都很毒。”
李枳侧过脸看他:“越毒越好。”
庭院种了几棵古桑,虬干黝黑,枝叶葱茏,西风中漾出波浪绿意,在香烟袅袅之间,荡下清透。二人穿过此间寂静,来到面积最大的主厅堂。黄煜斐放轻声音解释,大多先人的灵位都在最靠里面的第三栋阁楼,平日锁着,是禁区,而家族要务则在这里进行。
定神一看,赌王黄岐岳端坐在堂间一套八仙桌旁,穿着老式的立领中式正装,月白色。屋内晦暗,在以前,他在李枳心中是一个符号,到现在,他是一尊矜持冰冷的灰白雕像。
老管家守在他身侧,桌上摊着的、泛黄的,正是族谱中最新的那本。其余的装在一个红木长匣里面,而另一木匣中正摆着的,就是那支出了名的笔。
隔几步远,李枳都能看出那笔杆的温润沁透。
他跟着黄煜斐一块鞠躬,听黄煜斐低声地喊:“父亲。”这才发现先前想象的全无紧张根本不切实际,他心跳得咚咚的,生怕被人听见。
赌王自有威压,静静地打量了李枳一番,点头道:“小九终于肯回来见我,上次讲电话都立刻挂掉呢。”
普通话标准到让李枳惊讶的地步,声音的苍老程度,也是如此。
黄煜斐则走近了,笑道:“您很急呀。最近身体怎样?”
“大概活不了很久,”赌王眼神极j-i,ng明,瞥见黄煜斐手中毫不避讳拿着的那个硬皮本,就黯淡了几分,“小九正希望这样吧。”
黄煜斐抓紧了李枳的手,不说话。他问身体的本意是好的,尽管已经做好最坏的准备,但在写好族谱之前,他不想挑起什么事端来。
赌王却似不在意道:“这辈子做太多荒唐事,到最后,竟还让小儿子写一个男人进族谱,”顿了顿,盯住眼前挨着的两人,都是衣装笔挺,神情宁静,他笑了,带着种迟暮的萧索,“谁知道小九会否像我一样荒唐一生呢。”
李枳知道自己这会儿就该沉默。他觉得眼前的老人不足以使人畏惧,但却有种让人感到不爽的气场——说句冒犯的,就是一开口就欠揍的那一类。
他赶紧打消纷杂思绪,听见黄煜斐说:“我以为您今天没有和我吵架的心情啊?要说荒唐的话,我恐怕不会,我的名字后面只跟一个人的名字,我这一生,也只跟他一个人。”
“豪言壮语!不愧是我的儿子!”赌王戏谑地拍了拍手,绵软力道仍在暴露他的衰弱。
“您娶妻六位,还在物色老七,您才是豪情壮志。”
在父亲揶揄的笑声中,黄煜斐又垂眼看向族谱上的墨迹:第六世,煜,三子,斐。这在周遭代表辈分的“立”字之间着实特立独行。再看他的名字前面,是“许氏之子”四字,未写长次,仿佛在呼应什么丑陋的秘密。他的名字后面则和两位兄长不同,是空的,亟待填充。
赌王笑得气喘吁吁,停下来缓,也停住他的神经质,只道:“老余。”
管家立刻把玉笔用绢布垫着从匣中拿出,颔首递上来:“九少爷请。”
李枳呼吸都快停了,他先前处于一种又在局外,又深陷其中的游离状态,一方面觉得荒谬不可思议,一切都发生得太迅猛,一方面觉得玄之又玄,只敢悄悄地瞥那陈年纸册。而现在他却被黄煜斐一把拉到桌前,正对着那片墨香。看着它,以及那支剔透的笔,那种沉甸甸的肃穆感油然而生,正像在朝列祖列宗请求见证。
随后李枳看到自己的名字被黄煜斐一笔一划地写在“配”字后面,籍贯、生年,也一一详实地记录下来。字迹要比刚才写祖训时游刃有余许多,写得极其端正。而黄煜斐的名字正在李枳二字的上方,黑墨色,却熠熠生辉。
正如他向来承诺所说。他在三十岁之前就做到了。
李枳绝对是整张族谱中没有单用姓氏代替本名的。由于族谱只记男丁,他恐怕也是被记在配字后面的唯一男x_i,ng。
黄煜斐做了件特殊到可以流传很久很广的神奇事,自己倒是颇为轻松,他把玉髓作杆的狼毫笔交换给管家,盯着纸上新墨看了一阵,转脸冲着李枳笑:“以后多少代,他们都会知道我的家人是你!”
还没等李枳说什么,像是已经睡着的赌王忽然闭着眼放声长笑:“多少代,我黄家怕是要绝后了!多大的笑柄!也就是我一直放任你!”
黄岐岳在香江两畔的名声,素来以仁厚著称,他早年应该不是这样一个刻毒人,更何况他面对的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可他此刻着实带着股半朽之人的反复无常,以及不管不顾。这恐怕是生命即将燃尽的讯号所带来的恐慌,足以打击任何人,传奇人物也不例外。
黄煜斐冷下眼来,并不同情地注视他:“哈哈,看来父亲是真的想要吵架,咒自己绝后是想要赎罪吗,有够狠。”
“以后黄家……我能指望谁?”赌王浑浊地睨着他,“你肝脏衰竭的大哥,你正在戒毒的二哥?还是指望你呀小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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