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月绢也曾经偷偷问过儿子,就这么喜欢这种学法吗?
桂秀峰想了想,而后点了点头。
“妈,等我再多认点字,就开始背列车时刻表。早晚有一天,我带着您,离开这鬼地方,离开北京,找个没人认识咱娘儿俩的小城镇住下,再找个营生,以后的日子,我好好照顾您。”眼睛直勾勾盯着母亲,目光中透着野心一般的希冀,桂秀峰那么说。
吴月绢的心里,被那番话说得燃起了一丝她以为早就不存在了的好好活下去的执着,一份对于未来的盼头,好像快要枯死的树,见到了乌云密布,嗅到了空气中的s-hi度。
真的可以吗……
即便惊讶到恐慌,但是……真的希望可以的啊……
儿子的想法,做母亲的没有告诉宗政良,她确实感激这个明明是个保镖,却在做着教书先生一样的工作的男人,可是她不敢泄露自己听到的话,毕竟,这个男人是桂天河派来的,这一层关系,让这个女人仍旧会本能地偶尔忍不住害怕。
十二月头上,北京下了一场大雪。
跟之前几次只像是在意思意思而已的雪相比,这一场,带着足足的“诚意”,四九城内外,一夜之间,银装素裹。
丁婶儿一边咋舌一边念叨等化雪的时候肯定冷到夜里睡不着觉,而桂秀峰,则早已像个三五岁的孩子,或者说,小猫小狗一样,跑去院子里堆雪人了。
吴月绢让他尽量别冻着自己太久,却也没横加阻拦,她觉得,儿子需要这份快乐,她还觉得,她自己,更需要看到儿子的那份快乐。于是,快乐着的桂家二少爷,一直独自玩到站在雪地里仍旧出了汗,还不肯回屋。
宗政良并不想弄s-hi自己的皮鞋,可他还是配合了那孩子的玩儿心,经过丁婶儿“批准”,从后厨拿了煤球和胡萝卜,又从扫落叶的大号竹扫把上掰下来两根枝条,他把这一套东西交给兴致勃勃的桂秀峰,而后站在旁边,点了支烟,边抽,边看着对方把每一样东西按在相应的位置上。
煤球眼,胡萝卜鼻子,和竹枝手的雪人,有那么一点点丑,像个形态可笑的侏儒,然而宗政良没有取笑。若是之前,他是断然要在心里取笑一番的。可现在,他和这个孩子之间的关系,再不是之前的状态,于是,连长相怪异的雪人,也跟着变得找不到值得取笑的点了。
“还缺了点什么。”端详了一会儿,他开口说。
“缺什么?帽子?还是围脖?”桂秀峰歪着头,看着自己的大作。
宗政良没有说话,而是低声笑了笑,便拿掉自己嘴边的香烟,捏在指间调转了方向,小心而准确地,c-h-a在了雪人嘴巴的位置。
那脸上红扑扑,额角汗津津的少爷,那之前格外骄躁易怒的少年,就在看到男人的“画龙点睛”之后,再也忍不住地,高高兴兴,爽爽朗朗,笑出声来。开心得就如同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本来应该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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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国饭店和正金银行隔着东交民巷跨街相望,街口立着黑魆魆的,好像高耸入云一样的灯杆,杆子上则挂着醒目的大红牌子,上头是英文的“slow”,下头则是中文的“慢走”。严冬时节,树上已经不见半片叶子,于是,那牌子也就无遮无挡,让在六国饭店大堂吧靠窗而坐的男人,看得清清楚楚了。
“为什么不用‘慢行’,‘慢走’……弄得好像告别一样。”冷笑了一声,男人端起自己面前的热茶,喝了一口。而后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另一个人。
“怎样啊?你又收了多少赏钱?钱包鼓溜到可以连路牌都嫌弃的地步了?”眉眼生得异常俊俏,通身穿得分外风s_ao的另一位男士笑了起来,公狐狸j-i,ng一样低沉然而柔软勾魂的笑声过后,他从那夹在银色架子上的三层雕花玻璃托盘最上面那层捏起一块小蛋糕,小心翼翼托着送进嘴里。
在大堂吧见面的两个人,是宗政良,和褚江童。
但实际上,他俩也不算是约见,因为今天宗政良出来,只是想放松放松,确实,如对方所言,他之前救了桂秀峰一命这件事,确实让他从桂老六那里得了额外的赏钱,这些钱,够他在六国饭店这种地方好好享受一番了。于是,当他原本只是想体会一下宁静,坐在宽大的沙发里,从帽檐底下看着每一个经过的达官贵人,就当是了解了解北京地面儿上最有头脸的都是谁时,一股子暗香,就朝着他飘了过来。
暗香走到他身后, 两手撑住了沙发靠背,嘴唇就贴到了他耳根。
“宗政兄,今儿个怎么有闲情雅致到这儿来?”并不女气,却比青楼艳妓还妖气四溢的声音灌进耳朵,宗政良略微挪了挪身体,挑起嘴角,示意了一下对面的沙发。
“坐。”
褚江童大大方方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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