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的车窗没有关好,一阵风吹过来,高荟荟只觉周身遍布着深秋的凉意。车窗上有一个眉目寂寥的影子,高荟荟盯着看了两眼,嘴角努力攒出了一点笑。只是那笑容分明支持不住,转瞬即逝。周身的冷气直漫到眼睛里,堪堪冻住了眼角的泛红。
当她赶到长安说的地方,才发现这里曾来过,她不太耐烦陪着陆愿跑,所以也不过和她来了那么两次。店铺很小,她刚出车门就看到了等在门灯下的程长安,手里还拎着一只蛋糕,应该是给陆愿买的。高荟荟让出租车的师傅先等一会,抱着纸盒跨出车门。
程长安对她点点头后就把目光放在了她手上。那纸盒规格很小,看上去有一些年头了,缠满了透明胶带,依稀可以分辨原来的化妆品logo,可能是用剩的快递盒子。不知道里面放了些什么,但可以知道是它的主人不想轻易打开的东西。
要不是匆忙之中手机摔到了床下,荟荟恐怕也不会发现这只纸盒。她不是不想打开它一探究竟,最后还是放下了手里的裁纸刀。她打出那个电话都犹豫了好久,耳边响起的都是陆愿那句“我不会再找你,你也别再来找我了”。
眼前的程小姐穿烟灰色的大衣,将纸盒接过去,平淡地说了句“谢谢”。
高荟荟犹豫了一会,道:“她好吗?”
长安没什么表情地打量她,语气极淡:“不太好。”
荟荟捏住了口袋里的手机。长安接着说:“我说这个不是想让高小姐难过或者愧疚,因为若是高小姐今后少些来往,她会更好些。”
“我明白了。”荟荟点头,还想说些什么,但千言万语都堵在心口,一个字也蹦不出,哪句话都不合适。
“对了,给你的。”长安像是刚想起什么,把手里的蛋糕递了过去。
荟荟话都说不利索了,呢喃道:“陆愿……她……”
“不是她让我给你的。”长安冷眼看着她,勾起一个平淡的笑容,落在高荟荟眼里却满是讽刺的意味。“她过去常在我耳边念,你喜欢这家栗子糕。今晚麻烦高小姐跑一趟,我个人的一点谢礼,喜欢就好。”
半夜忽然下起了小雨,荟荟睁眼看到窗边的落叶,恍惚间想起了一句“秋雨梧桐叶落时”,却又想不起出处。她翻了个身,放弃思考,却正对上陈崇显的面孔,于是她又翻过身,躺平了盯着天花板,回味方才的梦。
梦里她在迷宫里跑了好久,终于找到了宝藏。但是宝藏不过是一只平平无奇的纸盒,用透明胶带封住了。她没费功夫就打开了盒子,盒子里却还有一只盒子,她继续打开,盒子里仍是盒子,无论她打开多少盒子,盒子里永远都是盒子。
后来她终于放弃了,颓然看着满地的盒子,那些盒子却又突然动了起来,不待她反应,所有的盒子里争先恐后地开始往外冒东西。
一会是广玉兰的叶子,一会是高中用过的橡皮,一会又是长发校服的陆愿,还有她在医院见过的陆愿的女儿。她大叫“够了”,那些盒子也不停止。手里捧着栗子糕的陆愿回过头看她,旁边一个抱着外文课本的陆愿也回头看她,脸上都是冷漠的笑。当她就要在那些眼光里崩溃时,一个人在她身后蒙住了她的眼睛,指间是若有似无的墨水味道。“你会后悔吗?”她问。
她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回答,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在温暖的怀抱里,她十分安心。再次睁开眼已是一片金黄的麦田。她有些疑惑地四处寻找,却只找到了稻草人。稻草人不知为何都长着熟悉的脸,有陈崇显,有父母,有朋友,有同学,甚至还有小学毕业后就没见过的小学老师。长着人脸的稻草人对她咧嘴笑,她只觉恐惧,跑着跑着,不经意抬头看,却看到头顶的天空就像盒盖一样缓缓合上。脚步一顿,稻草人已经拉住了她,让她身上长出了稻草,她想开口呼救,却发现舌头也变成了稻草。
“你会后悔吗?”那道呼吸很轻,指间是若有似无的墨水味道。
高荟荟闭了眼,再次沉入梦境。
我想说,可我不能说。
甚至又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第二天早上仍旧是雨天,长安拎着伞,提着刚买的豆浆油条回家,正想着要不要叫醒陆愿,却发现家里有种奇怪的烟味,好像是烧了什么东西。她心中有隐隐的不安,循着烟味走到了陆愿的房间,连忙敲门,刚叫了声名字,便听到“请进”。
长安揣着狐疑走进房间,房间没有开灯,只看到陆愿蹲在地上的一个背影。走进了一瞧,原来是陆愿正在烧东西,身边放着的正是那只盒子。昨天长安拿到后就把盒子放到了陆愿房间。
陆愿没有抬头看她,披着睡衣面无表情。她面前是那只原来用来盛红山茶的白瓷瓶,花被取出来随意搁着,陆愿便就着那蜡烛的火焰将手里的纸条烧在瓷瓶里。
她近来又瘦了,长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因为陆愿的脸上太平静了,平静得叫她害怕。就是昨天喝醉了,也没有一点的失态。长安看她这个样子,觉得自己不好说什么,打开洗手间的通风,又悄悄退了出去。
“我常常想给自己一个理由,让我不喜欢你,可是却一无所获,因为那比解物理题要困难得多。”
指尖的纸条不一会就被火焰吞噬,那火焰的影子在陆愿眼里跳动着,越烧越烈,最后逐渐归于死灰的寂然。
陆愿垂下睫毛,手很平稳地拈起另一片纸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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