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询盯着傅锐的眼睛,僵着脖子无法动弹,比黑暗更深的东西填满了他的肺管,令他手脚发麻。林询极缓慢地转过头,沾血的凿冰器滚到了一个人的脚边。
陆原安静地站在那里,像夜里的一盏灯,滚进一滩烂泥。
第36章
“老师!是钟悦他又掉队了!”
傅锐刚完点一遍人数,班里那个小胖子陈奇就高声喊道。傅锐深吸一口气,天热得他整个人都火烧火燎,笑眯眯的脸也跟着丢到九霄云外。
“他怎么又掉队了?”
小胖子摇头:“不知道。”
旁边的人也跟着嘀咕。
“谁知道他在干嘛。”
“他老慢吞吞,每次都这样。”
“oa不都这样嘛。”
傅锐眼皮一跳,刚到西桥一中没几个星期,就碰上春游。艳阳高照的日子,拉着一群青春期的崽子来小安山一日游。
傅锐拍上其中一个人的肩膀,皮笑r_ou_不笑道:“这位同学,x_i,ng别歧视在老师这儿可是要罚抄课后单词八百遍的。”
被他按着肩膀的小同学才想起来新来的代课老师就是个oa,一下子脸都苦了。
“姜老师,注意为人师表。”
傅锐一转身,就看见林询背着个人走过来。
“他扭到脚了,你带什么药没有?”林询扭头看一眼趴在他背上的钟悦,他把头低得很低,一声不吭地缩在林询背上。傅锐摸遍全身,就找到一包纸巾和几张创口贴。
林询把钟悦放在路边的水泥桩子上,挽起他的裤腿,用矿泉水浇s-hi了纸巾,清理完脚腕擦伤处的泥沙,在破口上贴了创口贴。他半跪在地上,抬头对傅锐道:“你们先走吧,我送他回学校之后再回来。”
“行。”傅锐看一眼钟悦的脚,估计一时半会是走不了路了。他招呼着几十号祖国花骨朵,晃晃荡荡往两公里外的小安山继续进发。
林询背着钟悦往反方向走。
他尽量走在树荫下。太阳火辣辣的,路上没有太多人。偶尔几个农民开着电动三轮飞驰而过。田里水稻刚种下去,绿油油的连成一片,房屋低矮零散,蓝天下微风像白云一样珍贵。
“疼吗?”
钟悦在他背上摇了摇头。
“挺疼吧,我小时候要是摔成这样,肯定哭得不成样了。”林询笑着转头看向钟悦,钟悦来不及低头,眼睛通红,眼下还挂着泪。他慌忙抹了把眼泪,把脸别了过去。
林询把头转了回去,背着他继续往前走。钟悦很紧张,整个人都绷得很紧。
“钟悦,你能抱着我脖子吗?这样不容易掉下去,我也轻松一点。”
“对不起,”钟悦吸了吸鼻子,擦一把眼角的泪道,“是我太重了,老师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可以走。”
“没事,你轻得很,但现在是长身体的时候,还是重一点比较好。”林询腾出一只手,教钟悦把他搂得更紧一点,“你今天怎么没带午饭过来?我也没有背。班长没通知你吗?我们今天是要自带午饭的。”
钟悦把头埋得很低:“通知了,但是我……没有可以带的东西。”
“你喜欢吃面包吗?”林询回头看向钟悦,“我宿舍里有一些,姜老师买的,就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
钟悦试探着问道:“可以吗?”
“可以啊,有什么不可以的。”林询笑道,“等我们回去一起吃吧。刚好我也饿了,带的午饭全在姜老师包里了。”
钟悦搂着林询的脖子,慢慢放松下来。他瞥见林询脸颊上细密的汗珠,和他说话时总上扬的嘴角,抱着林询的脖子默默垂下了眼。
“老师。”
“嗯?”
“老师你为什么,你不觉得我很……”钟悦咬了下嘴唇,绞紧着手指小声道,“你看着我不觉得可怕吗?”
林询回头看向他,钟悦左脸上有大块黑青的印记,像块黑沉的云雾烙在皮肤上。他低垂着头,像他每天做的那样,躲避着别人的目光。
“我只注意到你的眼睛很好看,其他的我看不出来。”林询看着他眼睛轻声道,“你不是叫钟悦吗,多笑笑吧,就当是我布置给你的作业。”
钟悦怔怔地看着他,林询笑着说道:“真的,你笑起来一定好看。谁要是说你可怕,你来告诉我,我教他什么是真正的可怕。”
钟悦忍不住笑了一声,眼睛上还挂着点泪。他搂着林询的脖子,趴在他背上,小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林询后来回忆起来,那一段长路,似乎是他们靠得最近的一次。
钟悦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他也不太清楚。是从他帮他处理伤口开始,还是那场露天电影之后?他试着回去寻觅踪迹,但一路都能捡拾到他那小小的、单纯的心。
但这个年纪怀揣的爱,太稚嫩了。它们既赤热,也朦胧,甚至有时候,会被青涩的人们错误地定义。
林询不能给他任何过多的回应。他只能说,等你长大再说吧。
钟悦鼓起勇气,望着他眼睛问道:“那怎么样才算是长大了?”这还是他教他的,跟人说话,要看着对方的眼睛说。
林询转过桌上那张演算的草稿纸。他刚跟他解释完无穷的定义,在纸上画了一个无穷符号。它代表无限,无穷无尽。钟悦照着那个符号,用手指描摹着说道,就像我喜欢你一样吗。
他的双眼,真诚又赤热。
林询把那个无穷符号转过来,同他说道:“等你到我这个岁数,就算是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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