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梓园知道,少东家说得这么仔细,是为了表示对自己的信任。鸣玉山人是前朝后期画坛奇才,只可惜一生颠沛流离,再加上他死后不久就赶上幽燕勤王之变,天下大乱近百年,真迹留存于世的极少。那两幅加了工的“中庭消夏图”价钱应当至少翻了十倍不止。微笑着点点头,接着说下去。
“此后又和朱惟之有过几次往来,他手里竟然有二王真迹和昊天时期的画圣仿本——这仿本因年代久远,如今也是珍品了。只是不久他两口子都得了重病,这些也就陆续卖给咱们古雅斋了。”
江自修点点头表示知道。
“从言谈间推断,朱惟之自己也善画,不过似乎因为某种缘故都焚毁了。只有一幅金粉观音,为了朱夫人礼佛,在家里挂着。”
“金粉观音?画得怎样?”
“当日不过匆匆一瞥,只觉眼波流转,庄严妩媚。身上衣裳脚下海水用了银线,背后佛光用了金粉,辉煌夺目,动人心魂。”
江自修和王梓园对望一眼,后者点点头。
“这么说,他应该就是丹青故事里从西蜀逃出来的洪氏书生洪一凡了。这洪一凡不过是对画画有些痴狂,如此下场,实在可惜。那金粉观音可有下落?”
“听说朱夫人自知不久于人世,处理了所有家财,回楚州老家去了。那东西也再没人看到过。”
下午丹青正在书案前写字。前几日偷看了水墨师兄的习作,突然觉得写字也很有意思。反正师傅也没说自己不能写字,只要偷看的事情不让他知道就好了。想起别的师兄弟们似乎都很有目标的样子,虽然自己一向不在乎,心里不免还是有点失落。
“丹青少爷,老爷请您去一趟‘如是轩’。”福伯在门口轻声唤道。福伯和叔,还有两个年轻一点的,是王宅的家人,负责看住这些孩子们。话虽如此,王梓园为了要养出他们的斯文气象、清贵气派,免得笔下一股匠气,一向让家人对他们以少爷之礼相待。
听到师傅说要开始正式教授自己绘画技巧,近一年胡乱摸索的日子终于结束了,丹青咧开嘴直乐。嗯,自由当然好,可是自由是很寂寞的啊。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想自己是不是和别人不一样,师傅是不是打算放弃自己了,虽然丹青心情不好的时候实在不多,但对于痛苦,丹青本能的不甘承受。
丹青自己乐开了花,也就觉得师傅今日格外和蔼可亲,对王梓园下面的话相当没有思想准备。
“今天晚饭不用吃了,到静室面壁思过两个时辰。”
“啊?”
静室是犯了错的弟子面壁思过的地方。开始的半年,丹青是那里的常客,后来去的就少了。倒不是说他越来越乖,只不过瞒天过海的本事练得越来越好而已。丹青想了想,知道昨晚的话肯定让师傅听去了。师兄弟间不论技法、不谈时事、不言身世,自己全犯了。数罪并罚,面壁两个时辰算是顶轻的了。
“昨天怎么想起讲那个朱砂痣的故事呢?”王梓园看丹青耷拉着脑袋,一副可怜无辜的样子,全没有平时的活泛劲儿,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姐姐出嫁的时候,我还只有五岁,什么都不懂。这些事都是爹过世以后,娘一点点说给我听的。当时也不太明白,这一年终于慢慢的想明白了。一想起来心里就难受得很。我想干脆当成别人的事讲出来好了,也许,讲出来以后慢慢就忘记了。师傅放心,丹青不会再犯了。”
第4章
锦夏朝隆庆四年,涿州地震。所幸强度并不大,多数人家有惊无险。其中范阳郡有一户苏姓人家,从老宅震裂开的夹壁里寻出一本书来。这本书对行外人来说不算什么,却在士林引起了一番比地震强度大得多的震动。
这本书名叫《涤尘洗心录》。作者是苏家这一代的曾祖,苏拂苏涤尘,号洗心斋主人。苏涤尘年轻时候曾做过御库执事,专管大内字画收藏,后来见局势动荡,便辞官隐居在家。这人是个深藏不露的品鉴高手,一生经手过目的名作珍品不知凡几。老来便把毕生所见所闻记录下来,这就是《涤尘洗心录》。
苏涤尘生活的年代,许多前朝大家之作保存完好,加上御库执事职务之便,多少先贤字画有缘亲见。因此,这本书上详细记录了很多百年后人们梦寐以求追思神往却无缘目睹的作品。这些作品,或者已经在战火中被毁,或者随所有者深埋于地下,又或者拥有者代代相传,秘而不宣。在这本书被世人阅读之前,人们甚至根本不知道它们的存在。
苏家子孙如今做的是绸缎生意,并不如何看重这本凝聚了先人心血的书。听说范阳太守乃是喜爱舞文弄墨的风雅之人,干脆送给了太守做人情。太守大人得到这本书,召集手下幕僚考证了一番,证实它确是苏涤尘亲笔实录。得意之下不免在亲朋同僚之间传阅,好此道者争相抄录,于是天下皆知。
此后几十甚至几百年,收藏字画的人们都在孜孜不倦的搜求《涤尘洗心录》上列出的作品,甚至有人以此为毕生目标。这本书的发现,给当时刚刚有点疲软的字画收藏市场注入了新的活力,同时也堪称临仿业内具有历史意义的一件大事。
这一切,江自修、王梓园自然知道。而圈在彤城王宅正在一心一意学画画的小丹青还什么也不知道。
过完年丹青就该十岁了。个子长高了不少,细瘦细瘦的。王宅决不苛待弟子,就是不
喜欢红尘有幸识丹青请大家收藏:(m.ikshu.win),爱看书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