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霁说:“你未照过镜子吗?”
净霖说:“天下皮囊皆一样,镜子里的也并非是我。”
苍霁又问:“那你觉得谁好看,东君么?”
“东君为人时很好看。”净霖迟了一声,说,“你也很好看。”
说罢挣脱苍霁的手,转身入了帘。苍霁呆在原地,犹自摸着自己的脸,心道这张脸顶多称得上“周正”,哪里比得了他原貌?又心想净霖必是宽慰自己的,净霖连他自己都不觉得美,哪还懂得什么叫美丑?
苍霁站在门口杵了半晌,被他一句话搅得心神不宁,临转身时还对着水坛又照了照,方才跨进门去,挤在净霖后面一道上楼。
净霖夜间要巡城,为四面城墙加固灵符。玄阳城中守备仅仅五十人,但各个都是灵海已成的好手,早在净霖出门前便恭迎在外。净霖离开时见隔壁烛火已熄,料想苍霁该睡了,便下楼自去了。
九天门弟子恭候多时,见那白袍一晃而出,便都喜上眉梢,心下大定。他们熟知临松君的名号,对那把咽泉剑也神往已久,见一次净霖不容易,当下一起迎上来,争着为净霖带路。
其中一个颇显老成,对净霖恭行了礼,便随在净霖身边,说:“小君上来此,可是门中有什么吩咐?”
净霖说:“我尚未封号,‘君上’一称与父亲相撞,到底不合适,还是叫名字吧。门中并无吩咐,我自来看看。”
左右弟子皆不敢应,只说:“岂敢在咽泉剑前造次,七少这边请。”
秋夜寒重,又起了些风,城中草木萧瑟,簌簌落叶。地上垫了一层枯黄,踩在脚下细微作响。经过的屋舍有的已人去楼空,门被风吹得左右摇晃,“吱呀吱呀”的叫嚷。
净霖问:“城中人走了多少。”
弟子答道:“已散了大半,自从七镇双城已破的消息传来,城中便人心惶惶,当日就有人拖家带口的走。好些人家不要女孩儿,丢在路上,小姑娘偷偷地摸了回来。城中的养乐堂现下已经住满,我们粮食逐渐吃紧,恐怕也养不起了。好在昨日接到了命令,这些个没人要的孩子,几日后全送到门内去,由君上院里私塾教养。”
净霖离开时不曾听黎嵘提过私塾的事情,当下也不便多谈,只颔首算作知道了。
玄阳城的城墙坚实,净霖掌触墙壁时感受着灵符的完整。灵符渐浮现出来,在夜中泛着幽幽的芒,玄阳城上空立即腾现出交织的灵线,以四方汇聚的方式将凌天塔盖得严实。
在这阒无人声的夜晚,如若耳力好些的人屏气凝神,便能听见塔下缓慢悠长的酣睡声,那就是殊冉。
净霖沿墙而走,青光萤浮在他周身,随着他的脚步将铺出一条顺墙而绕的青光带。净霖单手掐诀,只见青光骤然一沉,没进泥土,紧跟着高墙轰隆而抬,生生往上又长了数寸。
净霖退几步,抬看了一眼,问道:“墙上今夜无人守城吗?”
“局势危急,不敢休息。”弟子答完也跟着望去,皱眉不解道,“他们怎地不出声”
净霖已然凌身而起,他上了城墙,见守备背身面向别处,便走近几步。只是这几步之间,墙上气氛天翻地覆,不待这一个个守备回首,净霖率先拔剑而出。
剑气凛冽直扫,那人头登时滚落在地。却见脖颈断处滴血不冒,爬出张袖珍小脸,长臂如烟般的探出,竟是贪相邪魔。
净霖足下一点,靠墙而置的兵器顿翻而起,他身侧夜风疏狂推送,利刃便“嗖嗖”的破空掷于各处。守备们断头直身,在贪相的咀嚼声中齐扑向净霖。
咽泉如芒环扫,绕着净霖疾旋一圈。净霖翻掌握剑,只见那乌发随身荡起,周遭黑雾狂叫散尽。不知何时,夜下除了风鸣已无声响。
就在这死寂之间,净霖回眸,听见凌天塔下骤然传出“咚”地撞击声。他挽剑踏空,见凌天塔剧烈摇晃起来,四下屋舍闻声崩塌。
“不好!”墙下弟子惊声,“七少!殊冉要破印了!”
他话音未绝,便在风中被撕得粉碎。接着见凌天塔轰然倾斜,那镇压符咒“刺啦”绷断,探出一只骇人之爪。
净霖一脚踏在塔顶,翻掌拍下青芒大符。符咒猛砸向下,殊冉吃痛缩爪,接着暴跳如雷,以背刺拱着塔,嚎声嘶吼。
夜间明月已入云,不知不觉之间已是一片血色缥缈。血海的潮浪声渐覆渐清晰,拍打在净霖耳侧。脚下已经不稳,整个凌天塔都在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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