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易清抬头,峭壁难越。这条路,果真是用来逃命的一条路。
百丈石壁,千钧石闸,都挡得了追兵。楚云歌倒是大方,轻易就用保命小路,把自己送出山。
苏易清心情有些复杂,走了几步,看了眼弯弯曲曲遍是积雪的路,要往村落中走。
往下走了几步,他回头一看,山洞边上,赫然有新碑一座。被积雪盖了个顶,冷冷地站在风中。
地上的藤蔓都在难见大雪中冻死,枯黄的枝干千缠百绕,虬结成一团一团。
哪怕在风中死去这么久,依然挣扎在地上,像是哪些游离在人间与幽冥的鬼,为一点生之残念,不肯归去。
苏易清像被雷击中一般,慢慢慢慢扬起了头,死死朝墓碑上看过去。
因为动作太过僵硬,他听见脖颈发出微微的咯一声。
墓碑上的三个字。
是楚云歌。
四下垂帘的房间中,灯火忽闪。面容端正的中年人沉坐灯下,青烟微袅,使他脸色有些模糊难辨。
“飞鹏在天?可惜……”沈从风翻开手中锦卷,手指不经意在墨字上拂过,发出极细微的沙拉声。
立于门边的秦顾欠了欠身,灯光照不到他的眼。站在昏黑中,他紫衣如墨,眼如古井。
“区区楚家,也敢掀浪。”秦顾恭敬道:“圣上英明,这等乱臣贼子……”话未说完,就被沈从风的手势打断了。
沈从风平静地扫了他一眼,微微一笑。
秦顾便不再言语,往门边更退一步,手却慢慢攥紧,在黑暗中划出一道涟漪。
他还是说错了话。
楚家叛上作乱的底蕴不够,那四姓之中,还有……哪一家?
他赶来随州的时候,赵公公已死,再一天后,随州城内迎来了沈从风。
算起来,他们离开江南,不过才两天的功夫。
秦顾的思维在昏暗房间里飘来飘去,他想了很多东西,江南的大火,死去的赵公公,忽然来到随州的沈从风……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沈从风悠悠站起,顺手拿起案上的锦卷。
秦顾猛地一震,跪倒在地。
那双偏瘦,有些长的手上,不经意地托着一卷锦卷。
背面是,明黄色的锦卷。
这是整个天下,最为尊贵的颜色。
最明亮的颜色,最柔软的锦罗,承载了整个天下最尊贵、最凌厉、最无法逾越的命令。
整个堂皇天下,露出柔软一角,落在这方锦卷中。
秦顾的手在袖底微震。
他不是为了害怕——从小到大,他在秦家高大宅邸中,看过很多来往的黄门郎。他也行走在深宫中,看到过先帝与当时的太子。
可唯有这昏黑房间中,柔软飘忽的黄色,让他手心发s-hi。
这就是天下。
这就是,君王。
哪怕身处斗室,他仍旧听见了帝王之令,仍旧,不得不跪拜一纸明黄。
帝王之令……可布天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年轻的帝王,早在登临帝位的时候,就跃跃欲试,急不可耐,像整个朝堂宣告。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何况四姓?
秦顾笔直的脖颈弯了下去。
而现在,那张足以让他跪倒的锦卷,轻飘飘落在沈从风手中。
想来,这天下,也只有他不会为一纸帝王令,心神波动。
秦顾忽然想到了三年前开始,起伏在京城中的流言。
沈从风大人,和柔媚上,不举仕途,位极人臣。
他见到沈从风的时候,觉得流言不过尔耳,可现在,那方黄色,从沈从风的指尖,一直燃烧到了秦顾的眼中。
沈从风忽地一笑,将手中锦卷放回案上,哑声道:“陛下口谕,遣我回京。赵公公死在小寒山剑法下的消息,未免走漏得太快一些。”
除非,从他们动身的那一刻开始,消息也长了脚往京城中飞。
秦顾满头大汗,惶然抬头,急急道:“大人明鉴,在下不敢……”
他的影子在烛火下摇摇晃晃。
有飞蛾迎着火,往烛心中闯。
沈从风有些惋惜地挑起那只飞蛾,漫叹道:“自然不是你。算来,你也数月未曾归家,不若趁此机会,与我一道归京。”
他用商量的口吻,不容辩驳的语气,将秦顾打发出了门。
走出门的一刻,秦顾看见地上水一样的月光,头痛得厉害。
月华洒照一整个天下啊,哪怕……哪怕秦氏一族,得归蒙山,头顶上也永远站立着整个天下的主人。
这才是,君王。
楚云平,你必定,懂得比我早。
心中似有野兽撕扯而过,留下深而长的痕迹。
那年芝兰玉树,迎风而立,渭水之畔的,天下中心的,那一分江南啊。
秦顾负手望天,有东西在脑海中一闪而逝。
第14章 第 14 章
冷风像雾一样,慢慢透上来,将苏易清密密麻麻裹住了。
他站在清朗日光下,觉得周围,满山风咽。
那座新碑在雪中闪闪发亮,悬崖峭壁上枯枝野草投下的黑影,在墓碑上飘摇招展。
苏易清站在雪地中,身后蜿蜒小路往村庄中无尽蔓延。
楚云歌,楚云歌。
他忽然一笑,手腕却忍不住抖了起来。
是了,自他在城中醒来以后,从来就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或许是楚云歌总是太过从容淡定,哪怕流亡途中,也优雅高贵如阁中帝子,满身风华。
是以苏易清从来没有意识到:那位叫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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