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武记得最清的就是她坐在岸边看海。那时正是十月底,海面结冰,天空暗沉沉,刮着海风,腥味都淡了。她裹着厚厚的毯子,带了顶毛线帽子,弓着背,坐在一个小凳子上,帽子外散落的白发丝在风里飘摇。漫长的黑夜,像扼住咽喉的手,硬生生要逼出严武的y-in郁,呆久了总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人把每天10个小时的阳光当做理所应当。严武靠近她的时候,她偏偏头示意一下,便又转回去继续看海。岁月拉扯着她那张张脸,直至坑坑洼洼,斑斑点点,只留了双湛蓝的眼睛,在望向大海时才有些光彩。她瘦小地缩在小凳子上,风大一点,她便伸出皱巴巴的手拽一下毯子,吸吸鼻子,盯着海面不知道在等什么。
日常观海,风雨无阻。
兔子和严武出发的时候,她没能在海边待上一整天。他们是早上接到通知,下午就要出发,她早上听到信,就拎着凳子回来了。给他们准备了一些n_ai酪和黑麦面包,装进了背包。去衣柜里找出了几套衣服,塞给了兔子,想了想又翻出来两件厚大衣,给他们一人一件。她看着他们又环视了家里,似乎在找还有什么可给的,问他们几点走。兔子说六点,搭车去希芒卡,坐晚班飞机。她点点头,出去买了些鳟鱼,给他们做了鱼馅饼。因为接通知比较晚,吃完鱼馅饼已经快该走了,兔子和严武背上厚重的包准备出发。她捧着兔子的脸亲了亲脸颊,用芬兰语说了一些祝福孩子的话,严武在旁边等着,她又拉过严武,像对兔子一样亲了亲脸颊,祝福了他。严武微微弯着腰,看着她担忧的眼神,听到她祷告完了后还用英语补充了一句:“愿上帝保佑你,我的孩子。”彼时的严武听到这句“孩子”,差点没忍住眼泪。
严武给nt出的钱里又加了一笔,寄了过去,并没有提兔子死了的消息。要不了多久她就会知道。严武不怀疑她会先用这笔钱给兔子办个葬礼,哪怕空棺,这样的话,严武决定以后定期给她寄一笔钱,维持生活。在严武心里,那个坐在小凳子上看海的老妇人的背影,只要他一想到,就满心悲凉。
严武接了“卖花人”那边一些调查的工作,毕竟他手头也不宽裕。
严武很长一段时间都寝食无味。
偶尔会想到丁青。
严武向来封闭五感,不想不问,丁青出现,硬逼着严武去感受。人生无喜便无悲。实在是丁青的错。所以严武已经很久不读报纸了,不想再知道丁家的事了,自己已经够烦了。
严武在新德里流浪了一年多,手头留下了一些闲钱,想想决定把新郎的帐给结了,便去了趟清迈。
新郎正在擦吧台,看见严武面色不善地走进来,找了个空位,开口就要龙舌兰,还特地给新郎摆摆手说:“不要调。”新郎咂舌:来买醉的。
“你去给严家帮忙了?”新郎猜是严家的问题。
“嗯。”严武的声音闷闷的。
“严家的事业根本就不算你一份,根本就不让你去决策层,帮忙还不给钱,不提你名字,你还去干嘛呀!翻脸啊你倒是。”新郎提起来也是有些生气。
“无所谓。”严武摆摆手,真的不在乎的样子。
“那……什么呀?”新郎尽量耐心。
“我问你,你觉得流星好看吗?”
“啊?什么?突然……那,好看吧。”
“落下来就死了,星星。”
“所以呢?”
“最早杀人,连杀人这个词都说不出来,动完手就要歇很长时间,去各地转转,好像这样就会好很多……就有人问,‘你感觉怎么样?’……当然不好了,可能好吗?没有意义啊,一批人走就会有另一批人来,在战乱的土地上,来来往往,有钱人和野心家敲骨吸髓,那么多人生生死死图什么呢?去为这种事搏命为什么呢?……所以啊,别问啊。……当然,会有人不在乎这种事,可我不是这种人。……不是这种人又怎么样?习惯成自然,再后来,杀人挂嘴边,动完手一瓶龙舌兰,不管死了谁、杀了谁又为了谁,第二天又活蹦乱跳。……没意思,我跟你说,没意思。”严武像是自言自语,轻轻的在桌面上转着酒杯。
新郎默默地添酒,酒吧里总会有,新人或老人,常常发出这种灵魂拷问。只是新郎没想到严武也会,可能是平时看起来太让人有信赖感了吧。严武平常也看不出开心的时候,也没有难过的时候,整个人都淡漠得很,新郎看得出来严武只是把自己隔起来而已。也是,严武看起来和大多数这职业的人都不太一样,严武身上时不时会带出一种强烈的读书人气质,平时这种气质融在性格里就显得疏远,但新郎一直在想这可能是高傲。也许严武失去了战友或者任务失败,发出灵魂拷问,再痛饮一杯苦酒。
严武说的没错,他明天就会好。
但新郎不知道的是,严武在回来的时候看到了他离开时忘了取消订阅的报纸。
将近一年前的八卦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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