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镜子说,你的确疯得无耻,谁管你啊。
直到这一年的三月底,这一切竟然戛然而止了。是时郁枫突然出现,带着三年前那个吻的印记,笑着跟他说,你是我开始玩赛车的初衷,你是我的偶像。
霍英一时间愣住了。时郁枫就像是一种浓缩,外面的世界那么丰富,美,干净,天赋,才华,勇气,执着,年轻气盛,功成名就……这一切。时郁枫是它们凝结成的具体的核,亮的,锋利的,一刀划破霍英包在自己身外的气泡,提醒着他,你曾经是什么样的人。霍英偶尔会错觉,时郁枫就像几年前的自己,却又明白实在是不该这么类比,就连被叫做偶像他都会羞愧万分。
任何时候,时郁枫的神情都是那样坦诚真挚,在霍英看来,却像从污水里捞出一双毛都快掉光的翅膀,硬说你是我最纯洁的天使。
也正因如此,每天的幸福也会让霍英痛苦,时郁枫的爱意会烫伤他,每个亲吻,每副笑容,每一句谈天说地,他却戒不掉,一天天地沉迷,他越发清楚地看见,自己这种人,倘若只是回报同样的爱意是完全不够的,因为时郁枫信任他,甚至崇拜他,而他连尊重都不值得。
霍英决定结束这种状态,其他什么也不想顾。于是,当大明星又叫他去为了三天后的比赛救场时,他花了半天时间到达北非的比赛地点,面对去机场接他的明星,说出了拒绝的话。
被将了这么一军,又怕被公开,大明星固然愤懑至极,气急败坏。那家伙还是个打星,霍英挨了顿揍,没还手。在机场卫生间冲干净鼻血,他就买了最快回国的机票。
登机时正值日出,霍英看着朝阳宛如新生。可是错了就是错了,脏了就是脏,人生哪来的洗衣液。他到底值得所谓新生吗?霍英闭上眼,规避不肯去想。他起飞了,他贪心地,小心翼翼地,要永远把这件事烂到肚子里,他只想回家去拥抱时郁枫。
于是霍英此刻就在这艘颠簸的船上,疲乏不堪,连回家也不是一路顺风。夜深了,耳机里浑浑噩噩地放着燥热的摇滚,不知从suede跳到哪个乐队去了。三个小时就快要烧光,不少同行者都吐得晕过去,一动不动。
如果真出什么意外,死在海上,可能就是老天在罚他,那还带了这么多无辜生命……好在霍英的胡思乱想不是现实。船员都经验丰富,意志笃定,一个巨大的炸雷过后,小船越过一个浪头,船主敲了敲舷窗,“嘿!都醒醒嘿!有信号的给家人打个电话,咱们马上到了!”
霍英一个激灵坐直,果然已经离岛很近,手机信号有三格,他又尝试去拨那个号码,这回有人接通。
“哥,英哥?”时郁枫的声音很疲倦,是沙哑的,却说得很急,混着嘎吱嘎吱的杂音,“你在哪里?为什么刚才不在服务区?”
“……我在船上,”霍英头皮发麻,不知怎的,险些落下泪来,他捏着泪腺不想有哭腔,“这雷也太大了点,你别怕,我马上回去陪你,你在屋里别乱跑,我马上就到了。”
“喂!正在下大雨!”时郁枫抬高声量,听起来更急了,他从来没跟霍英这么吼过,“你他妈不要命了是吧,你他妈的为——”
声音断掉,是信号不稳。霍英伏低身子,掩面不动,最终靠着自己的膝盖,身体无力地随着船体摇晃。他不是被吓着了,或者对时郁枫的态度有意见,相反他很理解,正因为理解,他喘不过气。假如他没干过那种事,假如他这三年老老实实地待在岛上,假如他能够预知,像自己这样的人,还能和一个人诚实地相爱……
这种假设反而像种借口。这也是霍英难以呼吸的原因。
晃着晃着,哐的一下,船靠岸在岸边,船主在门口抽烟赶人。下船的时候,霍英头脑发懵,把伞和雨衣都落在了船上,走了一两百米才意识到自己和背包都在淋雨,赶着回家,也只能继续淋。空气比船里新鲜太多,但也非常冷,又没走两步,他忽然撞上什么,黑暗中有人捏住了他的肩膀,有人在鼓声般的雨声中对他说话。
“……回家!跟我回家!”这声音是时郁枫,很暴躁,很凶,却也很热。耳边雨声轻了,是时郁枫为他打了伞。这条路上没有路灯,还是黑得无边无际,正如路边那能够吞噬一切的海面。可是霍英好像灵魂出窍,不需要看清什么,他就像只铩羽归巢的鸟儿,惊恐又眷恋地钻进时郁枫同样被雨漂s-hi的怀里,紧紧抱住他,“回家,”他嚎啕大哭,所有的苦,无论是自找的还是砸上来的,这一刻全都爆发,因为霍英尝到了什么是甜,“你带我回家!”
第14章 都是夜归人(4)
时郁枫脚步飞快,他根本不管地面s-hi滑抑或水坑泥泞遍布,一手撑伞,另一手几乎是夹着霍英在走,气喘得很粗。平时四十分钟的路程,那么黑,那么冷,不到半小时就走完了,一路他们都流汗,都不说话。
霍英早已止住了哭,时郁枫拿钥匙开门时,他站在一边,就着摇晃的廊灯小心地看着那副冷冰冰的侧颜。时郁枫眉头紧锁,脸色煞白,银晃晃的长发一绺一绺贴在脸侧,不住地把雨水淌上他线条锋利的锁骨和后颈。
他们两个一样,都淋透了。
“抱歉,”拧开门锁后时郁枫竟说了这个词,他背对着霍英,低着头,瘦削的脊骨形状从恤里显露出来,“我想开车过去,做不到。”
霍英心里狠狠地皱了皱。“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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