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辛收回手,顺便也翻回来躺平了,他简单地说:“心怀仇恨的人不是你这样的,你眼里没有怨气,也能识得新朋友,而被痛苦束缚的人往往只愿意活在过去之中。”
李意阑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不由疑奇地问道:“你见过那种人吗?”
“见过,”知辛有些苍凉地说,“很多很多。”
李意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他聊这种惹人不快的话题,“嗯了”一声生硬地将话题转开了:“明日是冬至,你想吃什么馅儿的饺子?”
慈悲寺里不兴吃饺子,知辛眨了眨眼睛,茫然地问道:“都有什么馅儿?”
李意阑向来只管吃,一下被他问倒了,答得极其磕巴:“有白菜、豆腐、菜菔……莲藕……茴香?”
知辛反问道:“这时节哪来的茴香?”
李意阑哽了一下,坦言说:“那就没有吧。”
他虽然不像少爷,但确实不识五谷杂粮,知辛看他罗列缓慢,心里猜测他在这方面应该是黔驴技穷了,连忙好笑地结束了这个话题:“那就豆腐吧。”
味寡无盐卤,性温饱腹,适合血竭与渴饮之人。
李意阑应下来,说是明早就交代后厨去做,知辛说行,接着好一会儿没说话,李意阑以为他是困顿了,刚想知会一声睡吧,就听知辛忽然问道:“意阑,你对城中的石匠坊可有了解?”
李意阑被他这一声叫得发愣,怔了怔才倍觉亲近地说:“不清楚,不过衙门里应该有造册,可以去查一查,你问石匠坊干什么?”
关于取暖的路子,知辛已经琢磨出了一个大概,此刻托出道:“我在想,仿造北地的火塘,看能不能打一块火板出来,要是可以,以后夜里你就能多些安眠的时辰。”
李意阑听他绝口不提也在挨冻的自己,心里既感动又好笑,纳闷地笑道:“什么火塘?什么又是火板?”
夜色还长,知辛不赶时间,就照着书上的记载仔细地给他讲,李意阑听得稀奇,末了夸他学问好,知辛却笑着反驳说以前在山上,他师父说这是不修正道。
两人东拉西扯,从无功山的藏经阁一直说到息心观的断水崖,再从谈录聊到白骨案,李意阑说了目前的进展,知辛帮不上他什么忙,只好念阿弥陀佛。
冥冥间听到打更唱过三更,已经过了调养元气的最好时辰,知辛就催着李意阑入睡。
可噤声良久了也没人睡着,两人直挺挺地躺着装睡,李意阑是贤人在侧,知辛是听不得他咳,但都能忍都不出声,就这么硬扛到四更开唱之前,知辛才迷迷糊糊地染上睡意。
他也极其怕冷,人一迷糊手脚就管不住了,哪里热就往哪里钻,而且他的钻法跟别人还不一样。
别人都是搂住朝着有热气的地方开怀了搂,他却是并不贪婪似的,只将一只手和一只脚c-h-a到了李意阑的手臂和小腿下面,从被子外面看起来,整个人还跟入睡前一个样。
李意阑倒是有心搂住他,奈何知辛睡得也浅,他不敢弄出太大的动作,最后只能将知辛贴住的那条袖管和裤腿都提了起来。
宿疾入骨,这一夜他又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而渐行渐远处,王锦官兜着风帽在风声呜咽的夜里独自赶路,晨曦微露时她扶起帽帷,已经能隐隐看到姜兴的城墙了。
同一时间,自江陵快马加鞭南下的问罪钦差业已路程泰半,只需再走一整个白天,就能抵达饶临。
而此时的饶临城还风平浪静,知辛醒来的时候李意阑已经起了,屋里没人,他用手一摸,旁边的被窝余温极淡,昭示出李意阑早已起了有一段时间。
知辛穿戴好衣物,拧着铜盆去后厨打热水,不期然撞见李意阑捋着袖子,提着刀在砧板上剁……豆腐。
他的刀工自然是好,菜刀声织得紧锣密鼓,剁出了掌勺的一脸敬仰,大概是觉得他出得了大堂又下得了厨房,品性高洁又愿意与民同乐,简直是一方好父母。
好父母听见有人过来,抬眼一看是他,连忙挽了个刀花,招呼道:“起了啊。”
那花式对剁豆腐毫无用处,只是一个卖弄的空招,不不过知辛还是觉得他抛刀的样子挺潇洒的。
早饭就是一桌内容不同的饺子,冬至在饶临算是大节,牢里的犯人也会有一份,量肯定不够,只是意思一两个沾点节气。
狱卒挨个踹了牢门,撂下碗,往其中舀了大半汤水和两个煮烂了面皮的素馅饺子。等分发到扇贩子那间时,想起这人平时非常安分,顿了顿一瓢多舀了几个,又用铁勺敲着桶喊道:“你,赶紧吃饭,一会儿收碗,没吃你就只能饿着,听见了没?”
牢里的扇贩子卧在木板床上,被吵得不安生,行将就木地坐起来,瘸瘸拐拐地挪到了门口。
狱卒见他醒来,自顾自已经发到了好几间之外,浑身是伤的扇贩子软坐在地上,用手指拨了拨碗里的饺子,也不吃,就怔怔地发起了呆。
时候过得真快,这就——冬至了。
辰时未过,白见君忽然来了,带着三个被绳子捆着、嘴里塞着的人。
那三人是两男一女,当中的女人怒目圆瞪,李意阑没认出人,倒先闻出了她身上的脂粉味,是那天在春意阁的阶梯上,押着扇贩子来勾自己下巴的那位夫人。
武断一点可以说这些人是扇贩子的同党,只是李意阑不明白,白一是在哪里抓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比人心,山未险——出自张可久《红绣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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